周五下午，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的儿内科9号诊室外，11岁的林薇拿着挂号单，拽着妈妈的衣角轻声问道：“妇科不是管生孩子的吗?我为什么要看妇科?”斜对面座椅上，石燕有些担忧：女儿刚过三岁半，医生会接诊吗?过道上，9岁的张一橙蹦蹦跳跳着，手却不时拉一下裤子，似乎有些不适。她妈妈陈静芳希望，这次是真能“医到病除”。

　　这是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开设的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也是全市少数独立开设的少儿妇科专科。每周五下午开设半天门诊，由4位来自新华医院的妇科医生轮流出诊，专门诊疗从刚出生到18周岁未成年女性的妇科问题。开诊两年多，每周半天的门诊接诊量达30到40位，患者不局限于上海，更来自全国各地。

　　近日，有媒体报道了 “少儿妇科”这一特殊门诊。其中提到，开诊半年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少儿妇科”每次门诊都一号难求。青少年妇科学作为妇科亚学科和分支，在国际上已有80多年历史，但在我国仍是新生事物。但从“一号难求”来看，其背后的需求量不容忽视。

　　青少年妇科与成人妇科的差别在哪?患妇科疾病后，青少年为何容易“求医无门”?独立开设青少年妇科专科的意义何在?近日，记者探访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青少年妇科门诊。

辗转于科室间

　　“还好有青少年妇科，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挂什么科。”这是带着女儿来就诊的妈妈们共同的感慨。

　　在来到青少年妇科门诊之前，张芬已带着8岁的女儿王子伊辗转了三家医院、三个门诊。

　　王子伊很小的时候，张芬就曾注意到她的尿布上常有绿色分泌物，量不少，她怀疑是阴道炎。发现症状后，她最先挂了儿内科门诊。据她回忆，听闻症状，儿科医生当即表示“看不来”，称这属妇产科范畴。于是，张芬又转向上海某三甲医院妇产科，但直到进入诊室，才被医生告知不接诊14岁以下的儿童。“去找儿科，或挂个专家号，也许会看。”医生的回答模棱两可。她也曾在儿科泌尿外科碰过运气，但医生凭着指标正常的尿检结果宣告一切正常，仅嘱咐要注意卫生。“可怎么会正常呢?大片发红，分泌物也没有减少。”张芬焦虑得睡不着。辗转三个科室却无果，她不解，简单的炎症，怎也会求医无门?

　　陈静芳有同样经历。两周前，9岁的女儿出现阴道炎的症状，外阴红痒，伴有白带异常。依据常识，陈静芳先带她去了浦东某二级医院妇科门诊，却在导医台就被告知“小朋友的病不看”。随后，她从网上得知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有青少年妇科，但无奈仅周五开诊，只能先挂儿科皮肤科应急，医生虽开了药膏，但几天使用下来并无好转，她怀疑是专业不对症，“或许还是要让专门看青少年妇科问题的医生才行。”

　　吴丹同样觉得，专科门诊让家长更安心。一方面，她担心成人妇科的检查方式或许不适合尚处于青春期的女儿;另一方面，既冠有“青少年”的前缀，意味着医生专业性更强，看诊更具针对性。此外，更不用担心少女在成人妇科门诊，面对他人目光时的尴尬。“生病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但青春期的孩子有些敏感，面对他人可能产生的联想，她会觉得不舒服。”

交叉领域之困：“不会看”还是“不敢看”？

　　“专业性”是家长们选择青少年妇科门诊的重要原因。家长徐萌曾是一名儿科医生，她告诉记者，从出生到发育，不同阶段的女性呈现不一样的生理特征，其生殖系统及内分泌水平尚处不断成熟的动态变化中，疾病谱、治疗方案与成人不同，青少年妇科并非成人妇科的“缩小版”。

　　以阴道炎为例，引发成年女性炎症的常见病因是滴虫、真菌、支原体等病原体。而对于尚处于发育期的儿童及青少年，其阴道抵抗力更弱，呼吸道病原体同样也会引发阴道炎症。

　　“同样涉及少儿生殖系统，既然泌尿外科有儿科泌尿外科，为何妇科不能有儿科妇科?”徐萌觉得，青少年妇科的医生应兼修妇科及儿科，才能真正做到对症下药。

　　但在出诊医生之一、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生殖医学中心副主任医师陆小溦看来，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的门槛其实无需如此复杂，青少年患者大部分的问诊需求，成人妇科医生就能胜任。比如她自己本身就是生殖科医生，其余三位出诊医生也均来自妇产科。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2018年6月设置“青春期月经不调专科门诊”，为少女疾病排忧解难。

　　据陆小溦透露，近两年就诊患者的数据显示，超九成是阴道炎及生理期不规则，少数痛经，而患有卵巢囊肿或生殖道畸形等情况严重，需手术干预的患者，只占个位数。按照医学院临床医学的全科培养方案，儿科学与妇科学都在必修之列。“因此，即便治疗对象为青少年，但对于阴道炎等极其常见的病症，妇科医生都应该能进行检查跟治疗。”

　　而青少年妇科病患者依然“问诊无门”，或许不是因为医生“不会看”，而是“不敢看”。“成人妇科医生对青少年患者的接诊量少，担心自己临床经验不足，耽误患者病情，因此拒诊。但从妇科医生的执业范围来看，没有说不能接诊幼儿。”陆小溦说。

　　临床分科细化也是原因之一。“分科细化的优势在于‘术业有专攻’，医生对各自领域内的专业性更高。但这也可能导致某些交叉领域成为谁也不精、谁也不看的中间地带，科室之间相互‘踢皮球’。”陆小溦说，以青少年妇科为例，从宏观上说，它既是妇科，又属于儿科;从单项病例看，阴道炎虽在传统认知中属于妇科，但阴道作为泌尿生殖系统，泌尿外科也能看。若从诱因出发，皮肤过敏也能诱发少儿外阴炎，皮肤科也应能诊治。医院内能够提供诊疗服务的科室甚多，即便没有独立的“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也断不应出现问诊无门。

更长远的目标：青少年肿瘤患者生育力保存

　　既然成人妇科本就有接诊能力， 专门设立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是否有浪费医疗资源之嫌?

　　陆小溦表示，该青少年妇科门诊专科是由新华医院妇产科主任汪希鹏教授牵头与儿童医学中心合作建立，成立的初衷旨在更早重视儿童及青少年阶段的特殊妇科疾病，如卵巢早衰、儿童肿瘤等，并将青少年肿瘤患者的生育力保存纳入整体治疗方案。常见妇科疾病的诊治只是兼带。

　　有研究显示，全球儿童和青少年肿瘤的发病率从1975年至 2011 年 上 升了42%，而死亡率下降了57%。 随着肿瘤治疗技术的进步，儿童和青少年肿瘤患者的远期生存率不断提高。

　　但伴随抗肿瘤治疗而来的常见远期并发症之一是生育力受损。研究表明，在儿童和青少年期接受过放化疗治疗的患者，成年后发生卵巢早衰和不孕的风险增加 ，一部分患者因此无法生育。也因此，美国临床肿瘤学会指南建议，每位儿童及青少年在接受抗肿瘤治疗前都应进行生育力保留咨询。

　　陆小溦介绍，近20年来，新华医院接诊过近 200 例卵巢恶性肿瘤病人。诊疗过程中，医生和家长更多聚焦于如何“活下来”，很少把生育能力保存纳入考虑。因此，在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陆小溦等妇科医生希望能够尽早介入，通过药物、手术及辅助生殖技术帮助保留患者的生育力。“比如对于需要放化疗的患者，可以建议患者提前注射长效 gnrha 针，使卵巢上的卵细胞冬眠，减少对它的损伤。近年也有提前卵巢皮质冷冻、卵子冷冻等临床科研方案。”

　　但遗憾的是，在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前来咨询生育力保存的患者寥寥无几。更多的是生殖器炎症、生理期不调等常见妇科疾病患者。

　　“成立专科门诊，有该领域的专职医生来诊疗青少年常见的妇科疾病当然更好，但我们希望专科能够有其更长远的价值跟意义，为保护青少年肿瘤患者未来的生育力做当下最大的努力。”陆小溦说。

　　(涉及隐私，患者及其家属均为化名)

　　栏目主编：顾泳

　　本文作者：沈思怡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